风水宝地中的点睛之笔:传统村落的兴衰命脉

最后更新 :2023.10.09

 

风水盛行的古代中国,无论大小聚落,都要设置“水口”,它是一个村、镇、城的“门户”所在。因为水口的重要,人们在这里种植草木、搭建桥梁、供奉庙宇。水口上的山水景观与众多建筑一起,成为聚落的精华地带,并因而被居民世世守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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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朝至正九年,公元1349年秋天,一个面容清瘦、气度不凡的中年人,出现在浙江武义县的俞源村。他站在村前的小丘——梦山冈上,俯瞰周边地形。此时正是稻谷成熟时节,但眼前却是满目疮痍,看得出田野刚刚遭受了一场洪水袭击。他紧锁眉头,不时地用手中罗盘定下方位,由一个叫俞涞的本地人做好记录。

这个中年人,就是日后辅佐朱元璋建立明朝的刘基,即赫赫有名的明朝国师刘伯温。当然,在风水达到顶峰的明代,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最负盛名的风水专家。原来,世居此地的俞涞是刘伯温的好友,眼看着村子屡遭水患,赶紧邀请学识渊博的刘伯温对俞源村进行一次风水“诊断”。

风水师,亦是古代中国的规划师。在原有山水条件的基础上,刘伯温将整个村落设计成“太极星象”格局。他认为此地溪流太直,易将村落气数泄尽,于是将溪流设计成“S”形。经过刘伯温悉心规划,原本直流的溪水改造为“S”形,让整个村的格局看起来像一幅“太极图”。

曾经饱受旱涝肆虐的村子,从此安然无恙,明清两代文运昌盛,竟涌现出了260多名官员,成为富甲一方的名士之乡。当地人将村子的繁荣局面归功于刘伯温的妙手设计。后来,俞涞将此举写进了本族的《俞氏族谱》。

今天的遥感影像,尚能看到六百多年前那张神奇的风水图景:“S”形的溪流将田野分割成“太极两仪”格局。溪南“阴鱼”古树参天,溪北“阳鱼”稻谷金黄。太极图与周边十一道山冈恰好组成“黄道十二宫”,出水口恰好处于太极神图的中心。俞源村的点睛之笔,就是风水格局中对水口的成功再造,一般村落只有进、出两道水口,而俞源多出了一处中水口,据说这样的格局可以“收蓄瑞气”。

“入山寻水口,登局定名堂。”这是唐代风水师卜应天在《雪心赋》中留下的名言。根据风水理论,后人对水口形成了普遍的认知:水口就是一村之水流入和流出的地方,也就是水流的进出口。

古人的观念里,永流代表着财源,进水口以开敞为佳出水口宜关闭紧密,要有藏蓄之势。所以,进水口(上水口)景观一般比较简单,空间宽敞,不典型水口景观图做过多装饰。相比进水口,出水口(下水口)更为重要。它被视为聚落的财运、命脉的门户,是福泽子孙的保证。我们一般直接说到水口,主要指的就是出水口(下水口)。

我国地势西高东低,河流大多从西北流向东南。在风水师看来,理想的风水格局中,进水之口在西北,出水之口在东南。这条水不是我们平常理解的普通的水流,而是一条连接天地的线,所以就有了有“天门开,地户闭”的说法。

水、山、树是水口的三大要素。水口山遍植大树,形成了水口林,起到关锁水口、涵养水源、阻挡寒流的作用。风水术语中,称为“藏风得水”,即风吹不进来,而留得住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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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听起来,水口似乎是个神秘的词汇。不过,它的踪迹和影响并没有远去。以“水口”地名直接叫“水口”的村镇数以干计,这些地点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大江南北,尤其以广东、江苏、安徽、浙江、江西、福建、湖南等省份最为密集。显然,这体现了水口文化对中国人的影响之深。

“山养人丁水养财”,这是古人根深蒂固的风水观念。古人依照风水要求,对上天赐予的山水条件只稍作调理,他们把精力放在广植树木和对林相的改造之上,这是施法自然,也是营造水口的基本原理。江南一带,水口最常见的树种是香樟、枫香,它们有着一致的寓意——香火旺盛”。水口两侧山上种满参天大树,寓意“人丁兴旺”。

因为复杂的社会原因,很多人将风水视为神秘学说或封建迷信。其实,刘基以风水的名义改造俞源村,并非故弄玄虚,而是具有相当的科学道理。谙通水利的刘基一眼洞察到了俞源屡遭水患的原因,雨季时,四周山上的洪水纷纷涌入笔直的小溪,暴涨的洪流来不及排泄,极易形成洪涝。

将溪流改成“S”形后,河道变曲、拉长、加宽,减缓溪水的速度,加大河床的容积量,解决了洪灾隐患。按照刘基的规划,俞氏族人在水口附近种植近五公顷的树林,并将禁止滥砍山林写入族规。

以风水林改善环境是科学依据,以族规制约行为是制度保障。传统约定俗成,村庄的泥石流、山体滑坡、山洪下泄等自然灾害随之减少。环境变得宜居了,人丁兴旺、财气畅通、文运昌盛等,也就水到渠成了。普通百姓,无法参透其中因果,自然就把风水神秘化了。

在水口植树造林,事实上是古人对自然认知能力的表现,水流的出口多是两山之间的缺口,风容易循着山坳吹进村落,大面积种植高大乔木组成防护林,阻挡着西北风和台风侵入,使得聚落中形成一个稳定的小气候。同时,也起着防洪护堤、涵养水源、防止水土流失等重要作用。

围绕水口,人们植树造林、改造河道、筑坝蓄水、开挖池塘、建桥造景、凿池修山,还在绿荫丛中点缀庙、楼、台、亭、阁、塔、牌坊等建筑。草木与建筑,又倒映在一泓碧波之中,形成了一方绝妙的园林景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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根据实际需求,风水师将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。按照布局和功能划分,水口可分为生态型、园林型、交通型、防卫型、生产型、水利型、宗教型。需要指出的是,命名为某种类型,是因为这方面的功能是主导因素,并不排斥其他功能同时存在。现实中更多的水口,其功能其实是复合型的。

浙江松阳县官岭村的水口,长满了各种珍稀树种。这片水口林中,隐藏着一条卵石铺起的古道。官岭水口现存百年以上的古树就有162株,空间不大的水口,犹如一座袖珍型的森林公园。官岭村这样的地方,少被外界干扰,植被状况极好,山水环境原汁原昧,人工建筑较少,其水口是典型的“生态型水口”。

古徽州歙(shè)县,由著名风水师何可达规划设计的“牛形宏村”,村南辟有一片面积达百亩的南湖,被视为“牛肚”。连续数道水坝筑在西溪上,使水流变成阶段状,一年四季水在此缓慢流淌,寓意着财源滚滚而来。人造的南湖和“改直为曲”的西溪偎依在一起,是村落的水口中心。以宏村为代表的这种水口,称为“园林型水口”。

湘、桂、黔交界地带,散落着数量众多的侗族村落,许多村落的水口处于水陆交通要道,这样的水口需要大型桥梁来充当“锁钥”的角色。这里常见的大型廊桥,是水口的点睛之笔——这种水口,是集实用与美观于一身的“交通型水口”。

程阳桥坐落在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程阳村出水口,气势如虹地跨越在林溪河上,风水上象征着飞龙绕寨。不过,它更大的作用是交通,此处是三省区交界处的交通枢纽之一,将断开的陆路商道连接在了一起。水口类型与之类似的村镇,还有江西婺源县清华镇、福建连城县壁洲村、贵州黎平县地坪村、湖南通道侗族自治县坪日村。

浙江遂昌县的独山村,背靠高耸的龙山,前有陡峭的天马山,外有乌溪江环绕,西南形成狭小的谷口,山溪从谷口内流出。明嘉靖二十年(1541年),独山村人在此垒起一道长数十米,高三四米的石寨墙,居高临下地构筑了一道抵御山窟盗匪的堡垒。这种聚落交通不便、地形险要,狭窄的水口犹如关隘,可视为典型的“防御型水口”。

深山河源地区的村落溪流落差较大,人们便在溪流下游建水碓子,利用水流冲击力带动水碓作业,进行舂米、榨油:架水车取水灌溉,以满足村民生产生活之需。如安徽休宁县双溪村,将水口的水碓列入村落八景,并取了个诗意的名字“野碓舂云”。这类水口,将风水功能与生产活动结合在一起,为典型的“生产型水口”。

湖南郴州市苏仙区坳上村,水口处修筑池塘,汇集山泉之水,其水口小巧玲珑;浙江丽水市莲都区的堰头村,坐拥一座1500余年历史的通济堰,它的水口其实也是一座水利枢纽:浙江淳安县芹川村坐落在流速较快的山溪两岸,村民在水口两侧砌有长堤,种植大树巩固堤坝,用以防洪。这些都是典型的“水利型水口”。

四川阆中坐落在嘉陵江畔,江水抱城池轮廓而走,水口两侧山上建有层层叠叠的祠庙,整个区域显得庄严神圣,信仰色彩强烈,则为“宗教型水口”。

随着水口文化发育成熟,在更大的聚落,苏州、扬州、杭州水口景观衍生为设计元素更多的江南西林。那些江南名园的重要元素,如假山、水池、亭桥等,都受水口思想影响。可以说,中国江南园林的雏形,来自水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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